第三十五章
梵樾那手就這麼一抓,黑不隆冬的世界霎時一片蹭亮,兩人已置身於一個山洞中。
不管三七二十一,沒等瞧清裡頭到底有啥,白爍首先呼啦一下掏出七八張護身符拍在身上,十分順溜地躲在了梵樾身後。
沒等她一系列動作做完,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啊!」
「誰?」
不是邪祟?!白爍聞到一陣膩香,像是仙人的氣息,忙從梵樾身後探出腦袋朝洞里深處望,只見好大一張石床。
此時那床上正滾著兩個人,一男一女,衣裳散亂,女子見有人闖進,正驚慌地扯著衣服遮住露了一半的身體,男子倒不慌不忙合衣起身。
媽呀,仙島福地,竟還有這等艷事?!
白爍還想瞧得更真切些,一雙手已經遮住了她躍躍欲試的眼。白爍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小徒弟遮的。
「哎呀呀,木木,讓我瞅瞅,瞅瞅……」
未等白爍把小木頭的手掰開,一道陰沉的聲音響起。
「白爍?」
這對狗男女之男認識我?白爍一愣,一把推開梵樾的手伸長脖子望,這一瞅正正瞧清了洞里那兩人的臉。
不論男女,她都認識,還是兩張老熟臉。
那女君正是內島弟子爾梨,而男君,白爍咽了口口水,心裡頭跟揉了黃連一樣苦……他怎麼會在這兒?
柘桑,掌門松風的首徒,爾昀的未婚夫婿,也是她的老冤家,不對,柘桑和她無冤無仇,是阿昭的老冤家。
柘桑本是縹緲的大師兄,位列十二流雲弟子之首,雖未晉位仙君,但修鍊百年,卻也是一眾弟子中的翹楚,在縹緲眾人心中,他是縹緲毋庸置疑的下一代繼任者,松鶴松風更早早為爾昀和柘桑定下了婚事。三年前,重昭救了前任掌門松鶴,得了松鶴一身靈力,以凡人之身拜入縹緲,打破了縹緲島的平靜。
重昭修鍊天分極高,一朝入仙,短短一年就成了流雲弟子,得一眾師兄弟的追捧,爾昀亦對重昭青睞有加,柘桑原本就對松鶴臨終前收重昭入門不滿,認為他一介凡人,不過是得了便宜入仙而已,在重昭入門後處處為難於他也就罷了,甚至在一次重昭歷練受傷而歸後竟不顧首徒的身份約戰於他,並放言誰若敗了就要離開縹緲。
重昭雖靈力進展神速,但剛剛修仙一年的他豈是柘桑的對手,仙門內鬥,松風自是不許,但柘桑以仙元立誓,逼得重昭比試,重昭無奈,只得迎戰。
這一場比試本在眾弟子心中毫無懸念,但柘桑輸了,後來他憤而離島,再無消息。
白爍怎麼也沒想到,兩年後,她會在這麼個景況下再遇上柘桑。
他不是鍾情於爾昀,甚至不惜為了她與阿昭一戰,怎麼這麼快就和爾梨你儂我儂去了?這些小年輕的情誼啊,真是比紙還薄……
要是爾昀師姐知道她的天字第一號小狗腿和她的未婚夫婿滾到了一處,就算她再不願嫁給柘桑,只怕也會吐出一口老血吧……
白爍正神遊天際,突然戳到身旁的小木頭,整個人一激靈,她怎麼把小徒弟給忘了,柘桑可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弟子,要是他看出了梵樾身上的妖氣……
白爍心下一轉,堆起滿臉笑意,十分謙和有禮地朝柘桑行了一禮。
「白爍見過柘桑師兄,許久不見,師兄可還安好?」
「好,托你的福,好得很。」柘桑輕聲一哼,盯著白爍有些陰沉。
白爍一愣,當初柘桑遠走時她還只是個外門的小葯童,怕是連內島弟子都沒幾個認識她的,更別說流雲首徒柘桑了,她方才還以為柘桑只是對她有印象,才一眼認出了她,怎麼聽這話,像是和她有天大的冤讎一樣。
是了,雖她只是個小葯童,可誰都知道她是阿昭在人間的舊識,柘桑恨阿昭,這是捎帶著把她也給記恨上了。
白爍不動聲色把小徒弟朝身後拉了拉,笑得更真誠,「想不到師兄還記得我,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師兄好久沒回島上了,聽內門的師兄弟們說掌門老念叨著師兄呢,師兄歷練而歸,想必乏了,就不必為我耽誤回島的時辰了。」
「哦?你倒是很為本君著想。」柘桑慢悠悠朝白爍走來。
「哪裡哪裡。」白爍警醒,似模似樣打了個哈欠,「這時辰也不早了,天寒露重的,不如咱們各自休息吧。師兄放心!」白爍舉起手,「我今夜就是出來采個藥草,什麼都沒瞧見。師兄您繼續,白爍就不打擾師兄雅興,告退了。」
白爍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小木頭朝洞外退,卻聽得一聲嗤笑。
「聽說你而今代替葯龜,做了葯廬的主。本君倒也輸的不冤,想不到掌門師伯隨手帶回來的兩人凡人,一個修不成靈力,卻是個煉丹的天才。當年那場比試,是你幫了重昭吧。」
白爍腳步一頓,看向爾梨,爾梨目光一抖,卻不肯在白爍面前示弱,揚了揚頭。
白爍終於明白了柘桑的敵意,他知道了。
兩年前那場比試,重昭初初築基,本絕不是柘桑的對手,白爍心裡頭著急,悄悄偷了老龜藏著的靈草,用靈血給重昭煉了一顆二品仙丹。重昭一夜間傷勢恢復,贏了輕敵的柘桑。
這件事誰都不知道,可柘桑從爾梨口中得知了自己善於煉藥一事,猜出了當初的因果。
看來今夜不能善了了。
白爍輕嘆一聲,轉頭,沒了方才的恭謹,輕輕柔柔道:「爾梨師姐該在後山修鍊,準備月末的弟子比試,這時候也不該出現在此處才是。」
「白爍你……!」爾梨臉色一變。
她自小戀慕柘桑,可柘桑與爾昀有婚約,又是下任掌門人選,她只能悄悄仰慕,遠遠望著。三年前柘桑遠走,再無消息,她時常找機會出島尋找柘桑,這幾年來也沒什麼收穫,數月前一次出島,她遇見了頹廢潦倒的柘桑,驚喜萬分,不僅將日常藏著的靈丹全贈予他修鍊,還小意逢迎,甚至將白爍善煉藥的事告訴了柘桑。
柘桑這才明白當初重昭一夜間靈力大增定是白爍搗的鬼,他還真以為重昭是個奇才,原也是用不入流的手段才贏了他。柘桑這才毫不遲疑回了縹緲,一個倚靠靈丹修鍊的廢物如何比得上他,這次他定將那凡人趕出縹緲,贏回爾昀。至於爾梨,不過是他無聊時的消遣罷了。
「你威脅我?」柘桑眼底一沉,爾梨有些不知所措,悄悄拉了拉柘桑的衣袖,卻被他拂袖掃開,爾梨眼中一抹哀怨,卻不敢出聲。
「哪裡,白爍就是個小葯童,怎敢威脅師兄。師兄既回縹緲,心中定是還牽掛著爾昀師姐。」白爍朝兩人看了一眼,「想來師兄也不願聽到些閑言碎語吧。」
「看來我不在縹緲的這些年,重昭還真是得了勢。一個外門的葯童,也敢在本君面前大放厥詞……」
話音未落,柘桑突然出手,一道仙力就朝白爍揮來,白爍沒想到這個曾經的流雲首徒竟說動手就動手,猝不及防被仙力撞了個十成十,要不是方才貼了滿身的護身符,她這時只怕已經被拍成肉泥了。
「柘桑你……?!」
柘桑根本不給白爍說話的機會,又是一袖揮來,白爍忙伸進乾坤袋裡掏保命的東西,伸手掏了個空,只見一道仙光閃過,白爍恐懼地閉上眼。
完了,小命休矣!
結結實實的仙力落在地上,地上裂開幾道縫隙,白爍只感覺被人緊緊摟住滾落在地,她睜開眼,只見小徒弟緊緊抱著她,而他自己被仙力劈中,沉沉昏睡過去。
「木木!」白爍忙探梵樾鼻息,見他只是被仙力震暈,這才鬆了口氣。
好徒兒,師父果然沒白疼你!
「妖氣?!」
沒等白爍回過神,耳邊又落下一道驚雷。
白爍抬頭,柘桑眯著眼,正盯著她身邊的少年。
方才梵樾抱著白爍躲災,體內的化身符碎了一角,一抹微弱的妖氣泄露了出來。
壞菜!被發現了!
「好啊,白爍,你好大的膽子,身為仙門弟子,竟與妖族勾連!」雖遇妖族,柘桑倒半點不慌,他自然看得出面前這少年妖氣極弱,不過是個才化形的小妖。
「正好,我許久沒回山門,正好殺了這小妖,拿你入內島給師父一個驚喜。」
柘桑抬手就要朝梵樾劈來。
白爍倏然起身,將梵樾護在身後,一把從乾坤袋裡掏出個爆竹,「住手!不然我就捏碎它!」
白爍手中是仙門弟子遇險時最常見的「響天雷」,這玩意沒什麼殺傷力,但是一旦拉響,仙力直衝雲霄,方圓百里必見靈光。柘桑怎麼都沒想到,白爍一個半仙竟有內門弟子的靈器。
「柘桑師兄,它就是個小樹妖,是我采靈草的時候隨手撿的。就算掌門知道我收留了他,最多也不過是把我趕出縹緲。你可想清楚了,要是爾昀師姐看到這活色生香的場面……」白爍朝花容失色的爾梨努努嘴,「你就算有一百張嘴解釋,爾昀師姐也未必會信……」
「你!」柘桑眉宇微怒,神色一沉,不再動手,一時洞中倒僵持下來。
「柘桑師兄,我只想在葯廬好好煉藥,不想惹事,也惹不起事,你是掌門首徒,何必拿你的名譽換我這小小半仙的安生?」
柘桑盯著白爍手中的「響天雷」,冷哼一聲。
白爍一看有戲,忙道:「只要師兄高抬貴手,替我瞞下木木的妖身,白爍願立下仙誓,絕不對任何人說起今晚之事。」
柘桑眯起眼,突然道:「本君幫你瞞下這小妖的身份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要替本君辦一件事。」
白爍一愣。
爾昀推開房門,院中樹下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腳步一頓,神情複雜,輕聲一嘆走上了前。
「師兄。」樹下仙君迴轉身,正是柘桑。
他回島之事已傳遍縹緲,出走三年,柘桑靈力強了不少,且性子也不是當年的那般傲慢張狂,反而謙和有禮,待諸弟子極為和悅,連松風都對這個徒弟的改變很是欣喜,如今縹緲無人,柘桑回來的正是時候。
全島上下唯有爾昀聽聞柘桑回島傷神不已。她和柘桑的婚事是自小許下的,松鶴仙逝前雖收重昭為徒,卻沒把這樁親事解除,她已心繫重昭,斷不可能再嫁給柘桑,這些日子她一直想找個機會和柘桑說清楚,但柘桑和她一起長大,爾昀心中愧疚,不知如何開口,一直避而不見,沒想到柘桑今日會主動來見她。
「師妹,三年不見,你還是一樣。」數年不見,柘桑見到爾昀自是欣喜,抬手欲拍爾昀的肩,卻被爾昀慌忙躲過。
柘桑一愣,尷尬收回手。
爾昀忙道:「師兄,我……」
柘桑一嘆,「我們師兄妹許久不見,倒是生疏了不少。師父說你前些時候出島歷練,受了傷一直在養著,這是百年靈芝甘露,對你的傷有益處。」
柘桑說著從懷中拿出一方瓷瓶,遞到爾昀面前。
爾昀見柘桑心心念念皆是自己,到嘴邊的話更是說不出口,可有些話她不能不說,爾昀接過瓷瓶……
「師兄,我有話對你……」
「師妹。」柘桑卻突然打斷爾昀,「我方才去見師父,求他解除了我們的婚約。」
爾昀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驚訝抬頭見柘桑正溫和地看著自己。
「你的心意三年前我就知道了。咱們一起長大,師兄怎麼忍心你為難,當年的親事只是師叔和師伯的心愿,如今你心中既有了挂念,師兄願意祝福你和重昭師弟。」
望見柘桑眼中不舍,爾昀心底一酸,眼眶一紅,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柘桑在她頭上拍了拍,再不多言,轉身離去。。
「謝謝你!柘桑師兄!」爾昀朝著柘桑的背影大喊。
柘桑腳步一頓,卻沒回頭,徑直離去。
爾昀見柘桑走遠,心底感動,多日來的擔憂終於放下,臉上有了笑容。她看不見的地方,柘桑嘴角一勾,眼中露出一抹譏諷和冷意。
葯廬里老龜忙的熱火朝天,白爍卻在樹下發獃。
「哎,丫頭!」白爍額頭被彈了個指蹦,回神見老龜插著腰一臉不爽,「沒瞧見我都忙成啥樣了,發什麼呆,還不進來幫忙。」
「哦。」白爍心不在焉應了聲,乖乖進葯廬遞柴火。
她這麼柔順,老龜嘖嘖稱奇一聲,滾進葯廬里忙活了。
葯鼎中火苗跳躍,白爍有一下沒一下地添靈草,面上不顯,心裡早亂成了一鍋粥。
柘桑回島已經半月,再過幾日就是內門弟子比試的日子,她沒剩多少時間了,怎麼辦?
要是重昭沒有閉關,白爍還能找到個商量的人,可重昭入後山閉關,還不知何時會出來。
不如將一切告訴掌門,梵樾畢竟在火冰島救了爾昀師姐,滅了邪祟,也算是助縹緲渡過一劫……
白爍心裡念頭一起,正要起身,一抬頭撞得頭暈眼花,原是梵樾守在她身旁,正巴巴遞著靈草。
少年手腕上刻著一道如影隨形咒,那是柘桑布下的,白爍本想悄悄將梵樾送走,來個死不認賬,哪知柘桑心思縝密,在梵樾身上下了禁制,他根本離不開外島。
迎上少年乾淨而信任的眼,白爍把心裡的念頭壓下。
不行,要是掌門發現梵樾的身份……一個失了妖力的皓月殿主,仙妖對立,誰知掌門會不會把他交給天宮邀功,況且松鶴墮魔之事除了阿昭,就只有皓月殿主知曉,萬一他想把這個秘密永遠掩藏呢……?
歷經松鶴一事,白爍心中對仙道早已不是那麼敬畏。
若不是梵樾,她和阿昭當年在木嘯山就死了,哪還有今日?
柘桑不過是想藉助那個東西提升靈力打敗阿昭,弟子試煉之期馬上就到了,就算他得了那個東西,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靈力大增,只要能拖到阿昭出關……
白爍心頭萬般念頭浮過,終於一跺腳,有了決斷。
妖界,冷泉宮正殿。
明日高懸,茯苓一身煞氣走進,身上還染著未乾的血漬,瑱宇高坐正殿,見她回來揚了揚眉。
「回來了?」
「是,宮主。」
「本座讓你做的事可辦到了?」
「幸不辱命。」茯苓神色清冷,揮手,身旁侍衛捧著一盒子上前,那盒身散著盈盈紅光,也不知裡頭放了何物,整個盒身都在微微顫抖。
茯苓小心翼翼打開妖盒,只見盒中躺著一拳頭大小的妖器,那妖器似乎並不完整,只是殘破的一塊,但只是這麼一塊,強大的妖力便讓殿中眾妖喘不過氣來。
瑱宇眼一亮,一揮手,妖盒已落入他手中,他拿起那妖器,忍不住拂過妖器周身。
「妖虎一族早已日落西山,還有什麼資格掌管聚妖幡。可惜了,妖神神器,竟散落四方,無人能窺它號令眾妖的神力。」
百年前十尾天狐晉神,妖界無可繼任之皇,他將聚妖幡分為四塊藏於妖界各處,百年後,這四塊聚妖幡分別為冷泉宮、皓月殿、靜幽山和妖虎一族所有。
「如今宮主已得其中之二,相信過不了多久,宮主就能滅了皓月殿和靜幽山,聚齊妖神神器,成為妖皇,一統妖界。」茯苓朗聲開口。
「說的好!」瑱宇大笑出聲,看向殿下的茯苓,「你滅了妖虎一族,替本宮拿回聚妖幡,立了大功,想要什麼只管說。」
「茯苓想向宮主要一道恩典,將一人收入我冷泉宮門下。」
「哦?」瑱宇驚訝,「你瞧中的人,應是不錯,他是哪個妖門弟子?」
「一個仙人。」茯苓緩緩開口。
大殿上頓時一靜,瑱宇的目光從聚妖幡上挪開,落在茯苓身上,「仙人?由仙入妖,舉世不容,哪個仙人有這麼大的膽子?」
「他尚不知。」茯苓嘴角一勾,望向殿外,隔著雲海,她望的竟是東海縹緲的方向。
「不過我相信,他遲早是我冷泉宮的人。」